一条灰黄的河流养育了这座年轻的骄傲的城市。整个冬天,冷雨大风断断续续,如同婴孩的啼哭。从宿舍窄小的窗户,可以窥见从河边升起的高楼,钢筋骨架直插云霄,天空被烟雾熏染,河面被阳光涂亮。我早已熟悉这样的景象了,都市不断向外辐射,人的心被现代化的步伐和物价的起伏牵动。
冷雨不断打湿水泥路面,浸润瑟缩发冷的膝盖骨,人越发地不想动了。古运河把河水带入小区,连通已经萎缩的湖泊,老旧的蒋公堂陆续出现了几个罕见的游客。他们草草地看了几眼木质建筑,抱怨着阴晦的天气,随即穿过弄堂,用手机呼叫了一辆出租车,很快就消失在雨雾里,潮湿的古建筑又恢复了沉寂。
我的房间位于公寓的五楼,15平方米,摆着一张床,一张桌子,一把椅子,没有暖气,空调只能开冷风。我买了几个保温水壶,每日到热水器旁灌满它们,储存在宿舍里。脚冷得实在受不了了,往桶里倒上一些,兑上点冷水,便把冻僵的脚放到桶里,水温从脚板底沿着脚往上走,人就舒服多了。等把几壶的热水用完,一天也便过去了。
楼里的租客很多都无法按时交房租,甚至交不起房租,房东每次来都会抱怨。她每次都会说,这年头谁都不容易,包租婆也不好当,都不交房租,不是让人喝西北风吗。她这次来,我以为她还会重复老调子,没想到她却提起了过年的事。眼下就要过年了,她说,有几户终于结清账回家了,年关最是要紧。末了她问我回不回家,我说不回,把房租钱给了她,仍旧埋头做自己的事。许久之后,仍能听到她楼上楼下的和别的租客大声说话。
靠近楼梯的那一户,是一对中年夫妇,看上去像民工。每次路过,要是他们的门开着,我就会看到女人在慢悠悠地收拾屋子,男人则坐在床沿,要么抽烟,要么有一搭没一搭和他女人说话。房东每次见到他们都会说,她也知道农民工的难处,政府不是专门制定政策照顾民工了吗,克扣工钱的事这些年也少了,何况是过年了。坐在床沿的男人,听了房东的话,只是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,然后默不作声地递给房东。房东走后,他轻轻地关上了门。从屋外可以听到他们夫妇俩商量着过年要在工地加班不回家的事。
在楼顶有个简易小阁楼,住着一个清洁工。除了扫大街,她每天会打扫整栋楼的楼梯和楼道,这样她就可以抵消掉一点房租。她每天回屋,要爬六层楼梯。她往上爬的时候,要用一只手按着膝盖,那里一下雨就疼痛不止。她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,拿着她的扫帚,时不时停下扫一扫尘土和碎屑。不知什么时候起,她总是抱怨楼梯太陡了,简直跟爬云梯一般。而我们都知道,是她年纪大了,这不头发渐渐露出了灰白。
烦闷的时候,我会到楼顶走动,看看老妇人,扯扯闲话。她说她腿骨一定长了虫子,咬得她生疼。我说那是风湿,劝她多休息,注意保暖。这时她往水盆倒了点水,洗了洗脸,又用手指擦了擦牙,算是刷牙了。她坐到一张矮凳上,然后再往盆里加了点水,脱下鞋子袜子,把皮肉松弛的脚放到盆里泡,嘴里发出哧呼哧呼的声音。我问她过年了不回家吗。她说不用回,到时儿子会给她送点年货过来。说完她问我:“我儿子很孝顺是吧。”我不答她,又问她晚上做什么菜吃。她说她会做一锅姜末炖菜,吃了身上暖和。
楼里的妇人们开始置办起年货了。男人们忙着工地的事,她们就两个三个地结队到大超市购买年货,有的女人还给自己添置了新衣裳。点子多的女人,在附近的农贸市场买到了糯米和粽子叶,居然包起了粽子。时不时地,还看到几个女人聚集在楼道里,舞动着剪刀裁剪红纸。她们说,家乡的红纸都是女人们裁剪出来的,从来都不会买现成的。
终于到新年了。细碎的雪花从天空飘下来,还没落到地面就融化了。看着灰蒙蒙的天空,越发觉得这一天实在是太长了。租客里没有和我年纪相仿的留下来了,楼道尽头的姑娘新找了个男朋友,几天前就说过要在男朋友那边过年,叫我不用等她守夜。几个大学同学打来电话约我出去下馆子,我拒绝了。
我到银行往父亲的卡上存了三千块钱,又给家里打了电话,他们轮流拿着电话向我送来祝福。母亲照例说她做了许多菜,有鸡鸭鱼等,还做了我爱吃的糯米糍粑,说我要是在家准能美美地吃上一阵子。我说,这些我都能在超市买,不缺的。母亲说,超市的哪能和她做的比呢。我不和母亲争论,眼泪差点流下来。
往回走的时候,抬头突然发现,所有的房间都灯火通明。进了楼,意外地发现大家都聚在了一起,脸上喜气洋洋的,穿上了最好看的衣裳。大家都把桌子摆出来凑到一块,铺上报纸,放满各种吃食,女人们边嗑瓜子边聊天,男人们边喝酒边高声说话。他们招呼我加入,说反正都要守夜,也没电视看,凑在一块热闹。我靠着女人堆坐下,听她们谈论家乡过年的吃食以及各自的手艺。临近午夜时,一个男人举着酒杯站起来说,过年了,一起干一杯!
是啊,新的一年到来了,这该死的冷冬就过去了。为了这个,所有的人都激动地举起了酒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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