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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唱歌的房子

2024-05-18 09:20:14  |  来 源:上饶日报  点击:

余有梅

过寿元桥往北,长乐河的沿河一带有满是水杨树的林子。水杨树上很私密地隐着一些鸟巢。鸟叫声松松软软的,像它们用水杨树上的干苔藓拢成的巢一样。鸟儿每叫一声,似乎就有一片树叶子变得松软,然后落下来计数。水里的鱼透过清亮亮的河水,每瞅见落下一片树叶子,便吐一个泡泡,算是互相地应答了。树叶总也落不尽,鱼的泡泡便总也吐不尽。我怀疑鱼和树叶正在不知羞耻地打情骂俏。因为它们似乎毫不在意老公社楼旁电线杆子上的广播喇叭声。那喇叭像一位面目端庄刻板的女人,朝村庄泼下义正词严的洪水。

在义正词严的洪水里,老公社楼立得格外笔直,挤在这逼仄的水杨树林子里。墙上的大红标语被水杨树的叶子映得一年四季发绿,仿佛水杨树的叶子悄悄长成苔藓,巴结到那红字上面,抠也抠不下来。

父亲花三千四百元钱买下老公社的办公楼。我就被他和他的妻子抱进了这栋写满红色标语的小楼。大门推开时,竟然吱吱呀呀地唱起歌来。我扭头听了很久,直到被他的妻子抱进了黑魆魆的厨房。厨房里没有歌声,只有日复一日的烟熏火燎。

大门正上方工工整整地写着五个醒目的大字,横平竖直的美工字在红色油漆的填充下显得格外威严。两旁的方石墩表面粗糙,在无数风雨中依旧保持着横平竖直的傲慢。我把所有的破盆装满土,堆砌上去种花。每天清晨,我一起床,都要去看一眼花苗是不是破土而出。花苗顶着绿色的脑袋,从土里钻出来,就像方石墩长出了新芽,叫人稀奇。夏天,下过雨的傍晚,长乐河上的天空起了晚霞,村庄里彩色的公鸡和红色的蜻蜓,以及绿色的金刚虫,都来石墩子下唱歌。门前弥漫着很好闻的泥土气息。

父亲说,除了读书,都是不正经的,方石墩上的花盆被父亲扫荡一空。从此,方石墩旁没有了歌声,居然连苔藓都不敢生长。

进门右边,泛白的淡蓝色房门上赫然写着“办公室”几个字,那字不如外墙上的大字工整,像是稻草秆子蘸着红漆描上去的。推开门,就能见到一张做工精美的木床。父亲是个手艺人,他总在新刨的檩子上弹起墨线,然后骄傲地说,要开始新的生活。然后,他就哼起了歌,摇头晃脑地吹起口哨。

穿过正厅,就是一个套房,外间罗列着父亲的木匠家什。里间是我和姐姐的“蜗居”。这是一间有睡意的巢,粉色写字台和书柜,叫村庄的孩子们羡慕。姐姐在台灯下背课文的样子,很古板,像修女闭眼做着祷告。我把手抄的歌词和各种贺卡塞满了粉色的书柜,好像这样才配得上书柜的粉色。我把磁带塞进三用机里,三用机就流淌出蜜一样的歌声。

正厅西北面的房门上整齐地排列着“机房重地,闲人免入”两行字。每每路过这扇门,我总能感到一丝神秘的压迫感,每一扇门后,都抄录着一段语录。父亲认为我犯了错,就把我拎到门背后,让我面对语录默默思过。我觉得无聊,轻轻地叩击门板。门板后的蜘蛛惊慌失措地爬过来跪下求饶,看着它们八条腿跪下来的滑稽样子,我忍住笑了。我扭过头,看窗外千竿万竿的竹子,在风声中呼啸歌唱,索索有声。草丛里的虫子也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。

无数新陈代谢的竹叶打着旋儿落下,林下的鸡鸭似乎怕被手术刀样的竹叶打破了头,举着翅膀投降似地慌忙逃窜。我终于没有忍住笑。姐姐朝着门外大喊:爸爸,爸爸,妹妹笑了。

竹林的歌声屏蔽了姐姐稚嫩的嗓音,父亲的妻子正在厨房里炒菜。勾芡过红薯粉的猪肉片被滚油荡得吱吱乱叫。哪里有空理会我们呢。那些宏大细切的歌声都涌进了“机房”,在“机房”里放广播,整个房子都震颤和摇滚起来。

“姐姐,姐姐,快看,房子在唱歌呢。”我冲着外面大喊。姐姐还在像修女一样地做着古板的“祷告”。父亲依旧在大门前的泥地上古板地刨着檩子。

“吱呀——”我把老旧的木板窗子打开,老房子决定把自己的新鲜丰富的歌声向陈旧的村庄广播。这歌声透着青苔的绿色和栀子花的香味,燕子掠过窗户,蜻蜓飞进来了,金刚虫闯进来了,彩色的公鸡叫声钻进来了,阳光踅摸进来了,长乐河也无声无息地流淌进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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